最近,歼-8、歼-8Ⅱ飞机总设计师、中国航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顾诵芬院士荣获2020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受此殊荣,受人敬仰。
而顾诵芬对自己的评价却是质朴而谦逊的:“回想我这一生,谈不上什么丰功伟绩,只能说没有虚度光阴,为国家做了些事情。”
7岁看到敌人飞机轰炸北平,暗下决心要制造一架属于中国人自己的飞机;26岁参与设计飞机歼教-1;31岁参与设计飞机歼8,被誉为“歼8之父”;56岁离开沈阳飞机设计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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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91岁的他依然牵挂着祖国的航空科研事业。
他的成长伴随着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他也把自己和祖国航天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长大后一定要造出一架中国人自己的飞机”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
敌军战机一架接着一架肆无忌惮地撕破北平的天空,巨大的轰鸣声,四处逃窜的人们,让中国人陷入重重苦难。
三周后,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在自家玩耍,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往屋外跑。幸好被一位邻居看见,这位邻居在德国居住过,接受过防空训练,赶紧把小男孩往屋里拽,小男孩这才躲过一劫。
周围人只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而这个小男孩似乎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没有防空力量,将来还是要受人欺负。并从此暗下决心,要保护中国,就要制造飞机。
这个小男孩就是顾诵芬。
此时,制造飞机的种子也在顾诵芬心里萌发。
而顾诵芬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飞机”,还是十岁生日那天,堂叔送给他一架木结构的飞机模型,顾诵芬爱不释手。
可没多久,飞机撞几次后就坏了。
父亲看他很伤心,就带顾诵芬到上海一家航模商店,咬牙给他买了一架进口材料制作的橡筋动力的航模。
玩得久了,新的航模也被飞坏了。
那时候,父亲有一本专门讲航模的书,顾诵芬就自己动手修理航空模型。
看到自己修好的航模飞起来,顾诵芬的心情特别舒畅。
在修补之间,顾诵芬对飞机有了更深厚的感情,他也在心里留下疑问:不知何时才能制造一架真正可以飞上天的飞机?
“为了坐飞机,我把母亲牺牲了”
顾诵芬沉浸在自己的飞机梦想里,高考那年,他毫不犹豫地报考了浙江大学、清华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三所大学的航空系,结果全都录取了。
兴奋之余,顾诵芬也有些顾虑。
因为前些年哥哥得了伤寒去世,顾诵芬成为家里唯一的孩子。考虑母亲的心思,顾诵芬最终选择留在上海,入读上海交通大学。
按照父母的意愿,顾诵芬毕业后可以留校任教,继续陪在父母身边。
可是,时光退回到1951年,那时候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到第五次战役阶段,要想打胜仗,中国急需建立自己的航空工业。
就在毕业当天,顾诵芬接到紧急通知:所有交大航空系毕业生3天之内离开上海到北京报到,加入中央新组建的航空工业系统。
顾诵芬来不及和母亲解释,匆忙收拾好行囊,奔上开往北京的列车。
顾诵芬当然是兴奋的,因为他距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可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顾诵芬不知道,他作为父母唯一的情感和生活寄托,这一别给父母带来多少担忧。
尤其是母亲,母亲不愿和孩子分离。因为思念至深,每天晚上望向窗外,等待儿子归来。
尽管顾诵芬父亲想办法给母亲找了图书馆的抄写工作,想让母亲减少对儿子的思念。可母亲还是因为过度思念,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自古忠孝难两全。
忙于事业的顾诵芬,全然无法陪伴母亲,也不顾上母亲重病。
1967年,母亲去世,成了顾诵芬一生无法弥补的痛。
提到母亲,顾诵芬忍不住叹息:“为了搞航空把我母亲给牺牲了……”
可对于顾诵芬来说,纵然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自责,但并无“为理想舍小家为大家”的遗憾,因为那是自己为了人生梦想而做出的舍弃和选择。
“先进的武器买不来,必须靠自己”
在中国航天事业空白的年代,航空救国的希望寄托在外援——苏联身上。
可外援也并不是什么都指望得上。
虽然苏联答应帮助中国制造飞机,但只告诉怎么制作,不允许我们改进。并且制造出来的机型也是落后的,根本跟不上打仗的需求。
仿制,就意味着中国的航空工业将永远矮人一头。
所以,成立自己的设计团队,制造中国人自己的飞机,迫在眉睫。
1956年,新中国第一个飞机设计室在沈阳建立,首项任务是设计我国第一架自主设计的喷气式教练机歼教1。
顾诵芬被选为气动组组长,他摩拳擦掌,感觉梦想尽在咫尺,可难题也摆在面前。
当时中国的飞机设计事业几乎是一张白纸,团队既缺技术资料又缺生产设备。
而最直接的难题就是,他上学学的是螺旋桨飞机,喷气式飞机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全新的领域,需要从新学起。
气道怎么设计?是否合理?能否成功?无数个疑问摆在顾诵芬面前。
顾诵芬骨子里自带科研人员的闯劲,不放过一丝希望。
听人说在北航图书馆里,有一篇刊登在英国皇家航空学会会刊里的文章总结了进气道设计的资料,顾诵芬赶紧从沈阳赶到北京。
因为白天图书馆有学生看书,他只好每天晚上骑自行车从很远的地方骑到图书馆。
图书无法外借,他就买来描图纸、绘图工具,用三天时间把设计图都描了下来。
回到沈阳,他又花了一个星期把设计原理基本看明白了。
设计图纸解决了,可现实问题又来了。
顾诵芬最担心的就是如果采用两侧进气道设计,那一旦发动机收油门,就很有可能出现一边进气,一边排气的情况,那飞机发动机就没有推力了。
如何验证有没有这个现象?最完美的是做风洞实验,可当时实验条件并不允许。
顾诵芬想出一个土办法,他找来医务所的废针管,把不锈钢头焊在铜管上做成一排,外面再用薄铁皮做成整流罩的样子,再把这个测试装置放到哈尔滨军事工程院一个一米五口径的小风洞里去做实验。
团队起早贪黑一个月,终于拿下了这个实验,结果证明没有出现事前担心的问题。
1958年7月26日,仅用一年零9个月时间,歼教1在沈阳飞机厂机场首飞成功。
可面对当时复杂的国际形势,飞机制造成功的消息封锁被起来起来,顾诵芬也和其他团队成员成为“无名英雄”,可顾诵芬毫无怨言。
“不能让祖国受欺负,连滚带爬也要把歼8搞出来”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国的主力机型是从苏联引进生产的歼7,用它来打美军U2侦察机。可是,受航程、爬升速度等性能所限,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为抵御外敌,中国必须研发自己的高速飞机,要“爬得快、留空长、看得远”,足够有能力把U2打下来。
国家的需要,就是顾诵芬的使命。
1961年,设计研究所601所成立,顾诵芬担任副总设计师,负责气动方面,开启双发、高空、高速歼击机歼8战斗机的研发工作。
同年,31岁的顾诵芬经黄志千介绍,和黄志千妻子的妹妹江泽菲结为夫妻。
有了家庭做后盾,顾诵芬更是安下心来,一心扑在事业上。
可那个时候,因为完全没有技术储备,要想制造更高技术要求的歼8,难度可想而知。
最终,团队决定在综合前苏联和英国的先进经验的基础上研发中国人自己的战斗机。
经过三个月庞大而复杂的数据计算,制订出设计方案。
五万多张图纸,一万一千多个零件,六十五项新材料,每一步工作的推进都像是迎接新生儿的诞生,让顾诵芬小心翼翼却又无比期盼。
终于,1968年,几乎耗尽顾诵芬全部心血的歼8组装成功,飞行最大高度超过2万米,达到初步设定目标。
1969年7月5日,我国自主研制的第一架高空高速战斗机歼8原型机首飞试验成功。
如果说歼教1是摸着石头过河,那么歼8战斗机完全是从0到1的创造。
对于顾诵芬来说,为国家制造出维护领空安全的飞机,是他一生的夙愿。
而歼8的试飞成功,意味着他已经实现梦想。
为祖国设计制造出战斗力更强的飞机就是他这一辈子要攀登的高山,虽有难度,但乐此不疲。
“危险不算什么,心里想着的是国家,而不是自己的事”
按照设计初衷,歼8的飞行高度虽然够了,可是在跨音速飞行上依旧存在问题。
据试飞员反馈,飞机飞行速度达到0.86马赫时,机体突然出现剧烈振动,以至于试飞员连飞机仪表都无法辨识。
这意味着飞机飞行速度是音速的0.86倍,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它就无法成为一架真正意义上的超音速飞机,更不能实现高空、高速的设计目标。
问题是挑战,也是实现设计初衷的动力。
顾诵芬首先想到的是气流设计不对,到底出现在哪?
为了找到原因,他又想到一个土办法:把机身沾满毛线条,看看飞机起飞时,哪里的毛线条抖动得厉害,就证明那里的气流设计不对。
可是,飞机速度太快,也没有特种摄像机,根本看不清。
由于数据有限,顾诵芬作出大胆尝试:后机身加整流罩。
这一方案虽然暂时解决了机身震动的问题,但因为增加了飞机重量和阻力,飞机提速又成了新的问题。
于是,为了彻底找到症结,顾诵芬做出一个大胆地决定:坐飞机亲自上天观察。
身体要承受四五个大气压的过载,这对于没有经历过飞行专业训练的人来说是难以适应的,可为了找到症结所在,顾诵芬顾不了那么多。
他说服领导、瞒着家人,乘飞机三上云霄。
顾诵芬乘坐一架歼6教练机,与歼8战机保持5米左右的距离,以便从后面近距离观察在不同高度、不同速度下歼8战机的状态。
两架高速飞行的战机仅离这么近的距离,稍有不慎,飞机相撞,后果不堪设想。
无疑,这对飞行员和顾诵芬来说都是一种冒险。
在万米高空,顾诵芬拿着望远镜、照相机,拍摄飞机的动态,还把毛线条的流动情况详细地记录下来。
终于查清了症结所在——由于尾部外形局部缩小引起涡流而造成振动。
并通过修改飞机尾部外形结构,彻底消除气流震动的问题。
事后妻子得知真相,一阵后怕。可他却说“心理想着的是国家,而不是自己的事。”
经过改进,不到一个月,飞机终于可以飞到1.82马赫,实现了超音速飞行。
1979年12月31日,中国人自主研制的第一架高空高速战机,终于定型。
庆功宴上,顾诵芬酩酊大醉,他说歼8是“连滚带爬”搞出来的,其中兴奋和辛酸兼有。
一年后,歼8正式交付部队使用,成为当时国防的主要力量。
如今,91岁高龄的顾诵芬依旧每天八点半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即便不用他主持飞机研发工作,但他的心依旧时刻牵挂着祖国航天事业的进程。
“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看一点书,翻译一点资料,尽可能给年轻人一点帮助。了解航空的进展,就是我的晚年之乐。”
看国内外航天资讯,看最新的研究材料,辅助年轻科研人员成长……在含饴弄孙的年纪,了解航空进展就是顾诵芬的晚年之乐。
他也常常被问到一个相似的问题:“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名?为利?当然都不是。
此生只为强军救国,圆7岁时一个不成型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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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田心】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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